[COS]萨利·鲁尼新书《美丽的世界,你在哪里》,后疫情时代的“渴望正常”

[COS]萨利·鲁尼新书《美丽的世界,你在哪里》,后疫情时代的“渴望正常”萨利·鲁尼的新书《Beautiful World, Where Are You》(下称“美丽的世界,你在哪里”)上市不久,迫不及待找来电子版读,内容三星半,但萨利·鲁尼对90-00后年轻人的观察和剖白十分感同身受,带着主观偏爱打四星半。假期前不忙,忍不住写点什么,想到哪儿写哪儿,没什么主线逻辑。
新书和前两本主题接近,展现互联网时代年轻人的抑郁和迷茫,写他们的生活困境,包括精神层面的“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嘛”,也包括物质层面的整日忙碌却无产可倚(“相对贫困”)。前两本主角的告别成为许多读者的意难平,《正常人》改编成电视剧火爆全球,观众对玛丽安与康纳向左走向右走的剧终愈加失落和复杂(比如我)。这本小说余韵不再绝望,可以说相当治愈,《美丽的世界,你在哪里》里的两对恋人以萨利·鲁尼习惯的“相爱却不在一起”的情节开始,争执中逐渐坦诚,彼此和解,满分的团圆结局给后疫情时代带来一些希望和关怀,一如书名,世界依然美丽,孤独的主角找到了治愈的“你”。
萨利·鲁尼的三本小说主角在同样的困境里做出不同选择,终而走向不同结局,我并不觉得在一起就是好结局,分开即悲剧,乐观点猜测,人到中年的玛丽安和康纳会在纽约重逢,或两人不约而同重回家乡在小镇扎根,前两本停在非常年轻的20+阶段,人生漫漫,谁也无法幻想十年,二十年后的世界,萨利·鲁尼一再强调自己写同代人的故事,她对自我的观察和反思受限于年龄,跟随她成长的主角们也走走停停,暂时结束在即将步入30岁的年纪。《正常人》里两人的关系超出了恋人间的纯粹的爱,转为一种互相治愈、陪伴和支持的情谊(soulmate),爱情变成更泛化和松散的纽带牵住彼此,尽管肉体分开,两人精神上更加贴近和交缠,未尝不是一个美好句号。
《美丽的世界,你在哪里》的主角是一对大学认识的挚友,各自有约会对象,小说前半部分一直双线并行,穿插两人邮件对话,结尾四人终于见面,爆发严重争吵,冷静后释然,发展成稳定稳定的恋爱关系。爱丽丝29岁,知名畅销书作家(可看成萨利·鲁尼的自我投射),目前租住在海边大宅,不定期飞国外参加新书活动,曾因心理问题住院;爱琳是都柏林文学期刊助理编辑,薪酬较低,生活不稳定,和别人合租一间小公寓。
菲利克斯是爱丽丝的约会对象,两人在小软件认识,他是仓库工人,经常被友人和弟弟嘲讽“从不读书/文化水平低/看不懂女友的作品”;西蒙是爱琳的青梅竹马,比她年长6岁,大学暑假在爱琳父母的农场打工时认识爱琳,目前是议会助理,独居市中心的一室的小公寓。
爱丽丝和爱琳与前两本主角非常类似,给我一种“作者把人设标签打散再随机重组”的感觉,如果强行把女主抽象成一个个词汇,包括不限于文艺女青年、中产/收入尚可、恋父、有被虐倾向、有心理问题、有原生家庭问题、敏感自卑、聪慧有天赋、爱胡思乱想、思想偏左等等,读的过程中总能找到弗朗西斯(《聊天记录》)和玛丽安(《正常人》)的影子。不过爱丽丝实在太像萨利·鲁尼本人,她的很多话能够看成作者想传递的心里话,而两位男性角色一如既往“治愈者”的形象,尽管自己深陷困境,竭尽所能帮女主解开心结,自身的小瑕疵反而成为他们的独特魅力。
我个人觉得爱丽丝潜意识惯于通过折磨自己换取他人关注,她不许自己真正快乐,时刻处于撕扯的痛苦状态,她希望用此人设吸引周遭所有注意,也希望有人能因此趁虚而入粗暴对待自己,“it was easier and safer to stay in a bad situation than to take responsibility for getting out”。但爱丽丝自恋与自卑并存,她不许内心被关注的欲望得到全然满足,频繁换城市换住址,回到都柏林后排斥好友探望,主动远离西蒙和爱琳,乐于用线上邮件交流。她摆出高傲、无所谓的姿态期待他人主动出击(内心实则无比渴望触碰,潜在自我厌恶),觉得自己是亲密关系里付出更多的一方,也因此攻击其他人“不够爱我”。菲利克斯指出爱丽丝的“表里不一”,“我并不觉得你爱我更多,我们对彼此的爱是一样的,我并不怕你”。
有时觉得爱丽丝是关系里的“控制者/勒索者”,她付出更多,表现出更在意的模样,以此让对方内疚,或因说话直白,看似对一切毫不在乎的模样刺激到对方,从而激起对方的暴力对待。肢体暴力和言语羞辱是爱丽丝的“百忧解”,是她赖以生存的养料。爱丽丝并不需要更多虚无缥缈的爱意(类似读者/粉丝对她的表白),她需要一体两面的真情实感(既有幸福亦有黑暗),菲利克斯的复杂吸引了她,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:生活几乎毫无交集,有暴力对待女性的黑历史,仿佛最完美的“狩猎对象”。
菲利克斯是让人眼前一亮的“新角色”,他是蓝领工人,学识不高,说话直白,没条件出国旅游(难得出国还是蹭爱丽丝的新书交流会,全程报销),业余不读书,鲜少思考社会议题和世界新闻,他还坦言有两性关系的黑历史。菲利克斯不管是兴趣爱好还是好友圈和另外三人完全不同(中产高知文艺青年的对照组)。我起初不理解为什么爱丽丝选择和他约会(至少在小软件阶段就会把他刷掉),作者借菲利克斯解答了读者困惑,“爱丽丝同意线上转线下的初衷或许是觉得他能粗暴地对待自己”,但菲利克斯没有伤害爱丽丝,他觉得爱丽丝总爱强调自己不爱她的原因在于“自己以对待普通人的方式对她,这和她以往接触的人完全不一样,其他人总是优待着她,捧着爱丽丝,自己仅仅平视她,这种落差给爱丽丝不平等待遇的幻觉”。
也许菲利克斯太不一样,很多时候表现得像一位真人秀观众,以旁观者姿态观察另外三个人。当三人在情感问题上迂回式纠结,打转躲避,他直截了当点出问题,可以说他“直男表达”,但菲利克斯的回复又非常照顾对方情绪,小说后半部分剧情几乎全靠他一己之力往前推,菲利克斯刺破另外三人的保护罩,强迫他们直面矛盾中心,终才达到四人和解。
我最喜欢的部分是菲利克斯私下找爱琳谈话,“你明知爱丽丝的住院经历和心理问题,爱丽丝不找你的话为什么不主动探望她,你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”,对两人友情的拷问深深刺激到爱琳,她愤怒甩下“你不了解我”便拒绝交流,除了“你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”这类苍白、情绪化的解释,拿不出更具说服力的证据撇清逃避的自己。在和西蒙的对话里,菲利克斯同样“三观颠覆”,得知西蒙和爱琳发生关系后“继续做朋友”,菲利克斯一脸震惊,完全不明白这两人别扭什么。
菲利克斯并非没有自己的问题,他母亲去世不久,弟弟计划卖掉母亲的房子,原本两人谈妥,卖房协议需菲利克斯签字时却悄然失踪,拒接弟弟电话,用消极的逃跑策略表达母亲去世的悲痛。他说母亲生前偏爱自己,面上看似看开,心中始终无法消化至亲离世的事实。小说最后,菲利克斯在封城期间找到新的情绪抒发口——帮行动不便的老人买菜,他时不时还会陷入无由头的悲伤,但很快被更充实的生活冲淡,用实际行动将对母亲的怀念转移到其他需要帮助的群体身上。
比起爱丽丝的口是心非,爱琳更直白的表露对西蒙的依恋,她描述为“爱和尊重”的复杂情绪,沉溺西蒙“家长式的呵护”,两人时常在床上角色扮演父女/霸总娇妻。爱琳自小接受“打压式教育”,有一位循规蹈矩的优秀姐姐,她始终活在姐姐优秀光环投下的阴影里,父母无视爱琳的需求,时常冷言冷语,她曾怀疑自己是不是有问题,在学校里没有一个朋友,父母粗暴地打断爱琳的话,说她什么问题也没有,不要浪费时间自怨自艾。长大后,姐姐继续扮演“别人家的孩子”,有一份体面工作,收入稳定,即将步入婚姻殿堂,人生纵有细小摩擦,大体挑不出任何毛病,而选择文学编辑的爱琳生活清贫,既无法满足父母的期许,也成为姐姐屡次嘲讽的把柄。
西蒙是爱琳孤独自卑的少女时期的唯一亮色,他来农场打工,风度翩翩,家教良好,又能分享新鲜、略带神秘的大学生活,很快成为姐妹俩争相示好的对象。姐姐明里暗里排挤爱琳,故意说她坏话,西蒙依然对爱琳非常友好和关爱,“他是爱琳唯一的朋友”,两人日后一直保持联系。
爱琳对西蒙的感情炽热且小心,一方面她极度渴望西蒙的目光,心情低落和身体不适时第一反应都跑去西蒙家寻求关怀;另一方面又深陷入自我否定和怀疑,小心翼翼,觉得自己配不上任何美好事物,没资格拥有幸福,“只要一点点好事发生,更大的不幸必然接踵而至”。在两人关系即将更进一步时,爱琳匆忙撤退,“如果两人分手的话可能朋友也做不了,但西蒙是她唯一的朋友,不想冒风险失去他,哪怕意味着自己需要忍受西蒙和其他女性约会结婚”。
西蒙是中央空调式暖男,绅士做派,礼貌克制,学识谈吐优雅得体,他是绝大部分女性眼中的优质男人,有迷人的性魅力,亦有丰富的知识储备和阅历积累,同时具备女性主义修养(after sex可盖被纯聊热门社会议题,而非倒头呼呼大睡,实现身心双重交流)。西蒙是爱琳每一次崩溃后的治愈良方,萨利·鲁尼在这对情侣身上延续了过往“靠性爱解决问题”的情节设置,主角面临困境往往会选择消极逃避的应对模式,借性爱发泄(尤其粗暴和充满控制的性爱)和自我放逐,爱琳同样沉迷这种循环,当她与姐姐产生矛盾,工作卡壳,情绪崩溃,她要么和西蒙电话调情,要么深夜去他家留宿。毫不意外,西蒙从不抱怨爱琳不请自到,非常乐意作爱琳的避风港,一次又一次包容爱琳的脾气,抚慰爱琳的焦躁和失落。
西蒙对爱琳的尊重和保护某种程度是恋爱/结婚理想型,他不仅没有“有毒的男性气概”,还兼具柔软、脆弱、隐忍的“女性气质”,作为女性读者,我完全能够理解爱琳疯狂迷恋西蒙,这么好的男人哪里找。但不可否认我也经常恼怒于西蒙的回避和怯懦,他给予爱琳充分尊重,事事征求爱琳同意,爱琳看似拥有极大主动权,细想后发现她反而更被动。西蒙不断把问句抛给爱琳,希望她作出选择,自己甘于做个小小执行者,从而逃避责任,逃避可能发生的不幸结果。西蒙一直知道爱琳的情愫,他的做法是“假装不知道”,继续以邻家哥哥的身份与她保持联系,当爱琳质疑为什么他和自己发生关系的同时还与其他女性约会,周围人都知道除了自己,西蒙回复“因为爱琳不想肯定和公开这段关系,因此他们俩并不算严格意义的情侣”,无形中将亲密关系的责任踢给爱琳,迫使爱琳尽早抉择,但西蒙十分清楚爱琳的纠结、自我厌弃和自卑,爱琳害怕直面这段持续数年的纠葛,她不敢站出来做关系的主导方,所以两人继续耗着,感到痛苦又无人有勇气挑明。
爱琳眼中的西蒙完美如上帝,西蒙却自认“搞砸一切”,两人其实都是自卑与自恋的混合体,西蒙是家中独子,来自传统的、信仰宗教的家庭,他深受父母宠爱,同时承担巨大的期待,周围人纷纷成为医生或律师,只有自己过得浑浑噩噩,30多岁才做到议会助理,收入不高,亦没有令人尊敬的社会地位。在父母和同辈面前,西蒙是怯懦的,他作为独子辜负了长辈期许,作为名牌大学的毕业生辜负了学校的招牌,远离了同辈的社交圈。也许在菲利克斯、爱琳和其他人眼里,提供咨询的议会助理相当不错,西蒙丝毫不认可自己正在过的生活。菲利克斯好奇他的工作具体做什么,西蒙简单说了些参与的项目,当他看到菲利克斯流露出的惊讶和敬佩,西蒙说“都不算什么,自己其实什么也没做,什么也无法改变”。他从爱琳,一个极度依恋自己的年轻女孩身上找回存在感,找到“人生的意义”,通过解决爱琳的麻烦实现自我价值的确认和满足,缓解个人生活源源不绝的空虚和无力。
他说去农场打工的原因是读了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后爱上列文这一角色,想更了解农场生活,西蒙和列文某种程度是类似的,都怀有浪漫的、与现实存在巨大差距的期待,自带悲剧性,从这一角度来看爱琳治愈了他,互为镜面反射,让西蒙得以反复确认自己的价值,“I mean that you’ve done much more for me, really, than I’ve ever done for you. And I’ve needed you more. I do need you more, a lot more, than you need me. ”
看得出我对爱琳和西蒙这对偏爱更多,从他们身上找到某些共鸣,尤其是时时刻刻的不安和焦虑,这份焦虑并没有明确的指向,而正因它的宽泛,蔓延到生活方方面面,更容易让个体陷入长久的怀疑和抑郁,爱琳有些话triggering,“ I ruin everything good in my life, Everything…You don’t love me. She doesn’t love me. I have no one in my life. No one. I can’t believe I have to live like this. ”
借爱丽丝之口,萨利·鲁尼表达了自己年轻成名的矛盾和迷茫,(避免过度解读作者本身,以下仍以爱丽丝作为讨论对象)。我能感受爱丽丝备受欢迎背后的自我否定,她不满意自己作品,甚至不欣赏作为作家的自己,当菲利克斯和他朋友好奇自己的作品,想了解更多创作细节,爱丽丝不以为然地否认小说价值,极力隐藏“畅销书作家”的闪亮身份,爱丽丝是一个特别的人,在小镇上越发突出,因此她最大的愿望即“成为普通人”,她频繁搬家,换城市居住,在交友软件上约朋友,间歇性改变个人生活的模式,从而追求一种“与作家身份抽离”的普通。
同时,面对书评和粉丝,爱丽丝时常抱怨这种有毒的,带着窥私欲的“celebrity fetish”,“他们读了我的几本书便以为熟悉我,很懂我的生活,事实上我的个人生活和小说完全是两回事,他们根本不了解我”,她也明确表达对“book culture”的不满,读者通过读书社交,读过某些书便高人一等的文化氛围。爱丽丝经常流露出疲惫,对过往作品的厌倦,对持续创作的倦怠,她不知未来如何继续写作,如何区分现实生活与艺术创作界限,尽管爱丽丝抱怨读者和不幸的社会氛围,这种不满最终指向自己,她怪其他人未能正确欣赏自己,因为她无法“正确”悦纳自己。
结尾时间线快速拉到18个月后,封城一年多,四人回到靠邮件交流的岁月,爱丽丝曾感叹“我们是非常不幸的一代人”,但作者给两对恋人完满收尾,不幸之人找到了美丽世界,爱丽丝和菲利克斯开始长期稳定的同居关系,爱琳和西蒙即将为人父母(难以想象萨利·鲁尼笔下的女主有了孩子,还激动地想把孩子生下来)。
读到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,我当然开心,过后又觉得几分失望,这似乎是萨利·鲁尼在后疫情时代的保守,主角回归传统家庭,不再离开家乡四处漂泊,转身拥抱一种小而美的日常。爱琳在邮件中写道她当下最希望的是“我们像年轻时快乐,各自住在不远的地方,一切如常”,这种明显的怀旧倾向(包括前文邮件里讨论古典文化衰落、审美流俗)明显看出疫情带来的不确定性让人们更愿意维持稳定,守护传统,用“不变”应对“万变”,用小家庭的团圆弥补社会的隔离和撕裂带来的创伤。
前文不乏暗示回归家庭的暗示,两人邮件里提到“尽管异性恋家庭有诸多不好,传统婚姻问题颇多,好歹是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,如果每人都践行独身主义,未来也许不会留下任何有价值的东西”,疫情的确极大改变了每个人对未来的认知,此前我很难想象萨利·鲁尼为保守价值小心翼翼辩护,尽管主角马上说“我不是在为一夫一妻异性恋家庭辩护,但这是也一种了解生活的途径,不像(保持单身)的我们,如今一无所有”。
不过能理解后疫情时代人们对最朴素人性,最简单感情的需求,萨利·鲁尼的小说内核始终是柔软的,期望用更加普世的爱疗愈受疫情影响的年轻人,生活已足够痛苦,疫情雪上加霜,我们不需要更多悲剧,不想看到更多分别,“It’s still better to love something than nothing, better to love someone than no one”,走出家门用力去爱吧,爱能治愈一切。
吐槽分界线:
小说槽点不少,作者依然局限在她熟悉的文艺中产白人年轻群体,四个人都是白人,虽不富贵,至少能吃饱穿暖,接受高等教育,就算做工人的菲利克斯也有父母辈的房产保障,他不愿继续读书的原因主要是自己不喜欢,并非生计窘迫。小说也因此缺乏对种族议题的思考,甚至看不到一个有色人种的角色,主角们的交际圈始终局限于白人,我反对把有色人种当背景板,潦草写几句应付,只为字面意义的“种族包容”,但很明显“美丽世界”的构想最初就缺少很大一群人的位置,是少部分人的新世界,在这个世界里可以关注气候危机,可以讨论政党议题,可以聊古典美学的衰落和消费主义盛行,唯独无人看到少数族裔的不公正待遇。
(所以我认为菲利克斯的不同是一种“相当安全”的不同,他本质和另外三人没有区别,萨利·鲁尼给他安排仓库工人的身份,让他谈吐略显粗俗,偶尔搬东西手指受伤,常去酒吧,照顾被前任租客抛弃的小狗……这些细节并未触动人物反叛的根基,仍是个人身份标签化,继而简单粗暴地用“工人”囊括这一身份的其他深层次意味。)
由此也引出萨利·鲁尼笔下角色基于自身特权不自知的无病呻吟,有几段我看着真的尴尬:爱琳在便利店看着货架上的零食饮料,突然联想到全世界受苦的人,想到生产这些食物背后的血汗产业链,立刻头晕目眩,感到非常恶心,我以为爱琳会夺门而出继续反思“出身特权”,而然下一句是“放心我还是买了午餐”;
爱丽丝在邮件里反思自己的生活,“当我得到了我应得的金钱和赞誉时,我才明白任何人都不可能配得上这些东西,然而为时已晚,我已经成为我曾经渴望而现在极力鄙视的一类人。我这么说并不是要轻视我的工作。但为什么有人享受富有和名誉,其他人却生活在绝望的贫困里”,这段话看似没问题,爱丽丝充满同理心,但前提是爱丽丝一个人住海边豪宅,全球随心飞,物质毫无压力,所以吃饱喝足后开始反思自己不该占据财富和赞誉?或是将审美标准化归结为美容产业(beauty industry)的兴起,将对整个链条的批评简化成对某一节点的指责,好似解决掉美容产业就能实现审美多元。反思自身特权这件事就很拧巴,一面承认种种缺陷,一面享受带来的诸多优势,但看到作者如此轻松和“表演”的文字还是有些不舒服。
主角们反对庸俗的同时向往庸俗,反对消费主义的同时享受充足物质带来的满足,说好听些是角色的矛盾,说难听些就是虚伪。萨利·鲁尼想触碰严肃话题,屡次浅尝辄止,用浅显甚至有些不合时宜的场景带过,也许她想表达年轻人对于这些问题思考本身就是浅层的片面的,但阅读过程只会让人觉得好笑,爱丽丝和爱琳的同情更像无知的傲慢,一种化用他人痛苦的炫耀。
最后我真诚发问,关系再好的朋友聊天会整体说这些“严肃议题”吗,读完小说我时常思考自己未免太俗,和朋友聊没营养的八卦、购物信息、明星街拍等等,小说里写邮件的情节也太刻意,追求互联网时代的新型关系导致情节失真(不排除现实里真有朋友会如此聊天)。
总结:省略吐槽和废话,我很推荐这本小说,中文版肯定会出,等不及的可以看英文版,文字通俗易懂,没什么晦涩表达。不得不承认萨利·鲁尼很懂年轻人,我从不觉得她笔下的角色“有病”,相反,这种纠结琐碎,片段化的生活正是许多年轻人的日常,我从角色的脆弱的迷惘里找到共鸣,以此反观我的生活,虽然没有答案,多少有些慰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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